王翠花是個新入職場的社畜,人如其名,土味中透著一絲幽默。入職兩年,飽受上司和甲方刁難,縱然有滿腔抱負也被磨平了稜角。
更何況,她原本也沒什麼抱負。她的人生信條是得過且過,唯一的愛好是看看網文——與其說是愛好,不如說是條件所迫,畢竟上下班的地鐵太長,沒別的法子打發時間。
兩年下來,王翠花閱文無數,基本看上前三行就能預判接下來的套路。
今天下班路上,她就點進了一篇無腦穿書文。
文名叫《穿書之惡魔寵妃》,聽名字就是垃圾。王翠花之所以看得下去,是因為這篇文的開頭跟她本人此刻的處境幾乎一模一樣:「馬春春是個平平無奇的社畜,這天在下班路上,點進了一篇無腦宮鬥文……」
這是在寫我自己嗎?王翠花略微提起了一點興趣,接著往下讀。
馬春春意外穿進了宮鬥文《東風夜放花千樹》里,成了故事中的炮灰女。
這炮灰女的人生是個悲劇,身不由己被選秀進宮,又身不由己被捲入宮斗,掌管她生殺大權的皇帝還是個蠻不講理的暴君。炮灰女為了自保,與人抱團迫害女主,最後慘死於宮斗之中。
而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女主卻心機深沉,一面對暴君虛與委蛇,一面與某王爺暗通款曲,最後還幫著王爺暗殺了暴君,你登基來我封后,走向了人生巔峰。
馬春春穿成了炮灰女,立即展開了逆襲事業,幾番設計,搶在女主前面吸引了王爺的注意力,成功搶奪了屬於女主的路線,在逼死暴君的同時還將女主賜死陪葬,終於當了千古一後。
王翠花讀到此處,興味索然。她看文太多,同樣的逆襲套路已經看過至少十八遍。
她正想退出來換一本無腦爽文接著打發時間,耳邊只聽轟然一響,視野被白光淹沒。
王翠花天旋地轉間穿進了手機里,一頭扎進了被自己嗤之以鼻的穿書文里。
王翠花醒來後十分冷靜,第一反應是找鏡子,確認自己穿成了誰。
《穿書之惡魔寵妃》原文沒有插圖,但外貌描寫還算詳盡。炮灰女走的是寡淡小白花路線,被馬春春接管之後才靠一手化妝術驚艷世人。
王翠花望見鏡中那明顯未施粉黛的、得天獨厚的艷麗臉蛋,瞬間陷入了絕望。
想來也該知道,炮灰女已經被別人佔了,不會再留給她。
而她呢,穿成了那個註定被炮灰女迫害而死的原女主——庾晚音。
庾晚音一陣焦慮。
這篇文她看得一目十行,只記得大致的命運軌跡。
看自己現在的打扮,應該是剛剛入宮為嬪。
炮灰女與她同時進宮,此時已經被穿,很快就會遇到真命天子——出身低微卻文韜武略的端王。他倆即將花前月下十萬字,然後情海恨天兩百章,最後運籌帷幄取暴君而代之。
暴君死後,庾晚音被賜了三尺白綾,從哭求到下葬一共只用了三百字。
庾晚音心知肚明,炮灰女只是名義上的炮灰女,在《穿書之惡魔寵妃》的世界觀里,她才是真正的天選之女,而自己只是她天選之路上的絆腳石,根本沒有一搏之力。
自己想要活下去,最佳選擇還是搶在炮灰女之前去找真命天子端王。
但她憑直覺知道這不可行。
首先,炮灰女是個惡人。
文名叫「惡魔寵妃」,炮灰女的人設就是睚眥必報、心狠手辣,一反傳統的真善美路線,憑著層出不窮的手段笑到了最後。
現在炮灰女和女主都被穿了,兩個穿書的拿了同樣的劇本,在搶奪同一條生存主線,說不得要為了端王互使陰招,殺得天昏地暗九死一生。
其次,端王也是個惡人。
雖然原文里對他的描寫是多謀善斷膽識過人,但是視角決定立場,在如今的庾晚音看來,他就是個城府深深的老狗比。兩個穿越者在他面前殺得道高一尺魔高一丈,他看在眼中,不可能不起疑。
自己就算最後滅了炮灰女,助他上了位,也會被他兔死狗烹卸磨殺驢。
經過簡單的計算,庾晚音得出結論:自己只能另闢蹊徑。
在這個全員惡人的故事裡,她想殺出一條血路,就得當最大的那個惡人,先幫助暴君乾死端王,然後再乾死暴君,直接當女帝。
庾晚音思量的當口,一個俏生生的丫鬟走了進來,蒼白著一張小臉對她說出標準台詞:「小姐,奴婢為你梳妝,今夜你可要好好服侍陛下,萬不可大意……」
「今夜?」庾晚音吃了一驚,明白過來。
她穿來的時機正巧,今夜輪到她侍寢。
瞧著這小丫鬟欲言又止、想勸又不敢的表情,便知道原主對此是心不甘情不願的。
按照原文劇情,她會因為心系端王而對暴君百般推拒,最後實在推脫不過,還在床上落下了一滴絕美梨花淚。
暴君見狀笑了笑,一腳把她踹進了冷宮。
端王進宮時原本會在冷宮偶遇她,卻在門前被炮灰女勾搭走了。失去與真命天子兩情相悅的機會,她將從此淪為與炮灰女爭風吃醋、暗中使絆子的跳樑小丑,命運就此滑向深淵。
庾晚音想要翻盤,今晚就是最後的機會。她一定要打動暴君,跟他達成戰略合作,將端王和炮灰女摁死再說。
庾晚音對此志在必得。
炮灰女能憑化妝技術改頭換面,她堂堂女主為什麼非要素麵朝天?大家都是社畜,誰還不會拍兩句馬屁哄哄甲方了?——庾晚音早看明白了,這種文里的皇帝扮演的就是甲方的角色,要你陽光還要你風情不搖晃,看你痴狂還看你風趣又端莊。
她在公司被甲方摧殘了兩年,早已經驗豐富,不信哄不好這個傳說中的暴君。
庾晚音笑道:「那個誰……」她回憶了一下,「小眉啊,你幫我梳個髮型就好,剩下的我自己來。」
她研究了一陣子面前的古代化妝品,傅粉描眉,抹了唇脂貼了花鈿,將原本就美艷無方的一張臉修飾得宛如剛化形的狐狸精,在丫鬟震驚的注視下換好了裝束。
「如何?」
小眉愈發欲言又止:「小姐啊,這打扮會不會太過張揚?」
「問題不大。」庾晚音胸有成竹,因為在原文里,暴君就吃這一套,炮灰女走上妖艷路線後還頗得了幾分聖寵。而以女主的顏值基數,這一亮相的殺傷力只會呈幾何級數增長。
既然橫豎躲不過,不如化被動為主動,以出征的心態笑對人生。
庾晚音一路沐浴在太監宮女的注目禮中,被送去了帝王寢殿。
這一腳邁入殿中,只覺得氣溫都驟降了兩度。
室內寂然無聲,透著一股死氣。暴君長期患有偏頭痛,正躺在床上讓人按著太陽穴,大半身形被床幔遮擋,從庾晚音的角度,只能看見從床沿垂落的一隻蒼白的手。
負責按摩的醫女戰戰兢兢,就怕哪下按得不合他的意,直接被拖出去埋了。
引路太監道:「陛下,庾嬪來了。」
庾晚音風情萬種往床前一跪。
她能感到有一道視線落在自己頭頂,然而等了半天,只聽見床幔中傳出一句:「滾吧。」
語氣冷淡中透著疲憊。
庾晚音震驚抬頭。
原文里絕對沒有這一出。
暴君的侍衛也很暴躁,一聽這話,雖然不知她何處招惹了暴君,仍舊立即上前一左一右擒住了她,便要將人往外拖。
庾晚音:「???」
庾晚音還沒想好怎麼為命運搏鬥一下,侍衛的動作又停住了。床幔中的聲音帶了一絲煩躁:「她不留下侍寢就得死嗎?」
侍衛:「?」
侍衛不解其意,總之跪地謝罪肯定沒錯:「陛下饒命。」
暴君好像更不耐煩了,庾晚音只看見那蒼白的手隨便揮了揮,所有宮人魚貫退出,偌大的殿中頓時只剩下她一個。
庾晚音跪了半天,見暴君沒有開口的意思,大著膽子伸手挑開了床幔。
當朝皇帝夏侯澹,姿容絕世。
庾晚音當時看文的時候就在內心吐槽,原文作者肯定是個顏狗,不僅將男主角端王的臉龐形容得天上有地上無,就連身為反派的皇帝都貌美得毫無必要。
此時近距離一看真人,衝擊力更大。
眉眼如墨,唇紅似血。長得沒有一絲正派氣息,陰沉沉的戾氣纏繞在眉目之間,像千年高僧都超度不了的妖孽。
庾晚音頂著個狐狸精妝容,跟他一打照面,深刻地理解了「小巫見大巫」的字面意思。
對方大約沒想到她會湊過來,皺眉看著她,仍舊沒說話。
庾晚音被他的氣勢所懾,準備好的台詞也拋到了九霄雲外。
兩人就這麼莫名其妙地四目相對,僵持半晌,夏侯澹薄唇一張,終於開口:「那個誰……」
庾晚音:「???」
庾晚音提醒道:「庾嬪。」
當朝暴君從善如流:「庾嬪啊,你自己打個地鋪湊合一晚吧。」
說完原地翻了個身,就想入睡。
庾晚音整個人都懵了。
她僵在原地,回憶著見面以來這皇帝的一言一行,仔細琢磨著那一絲詭異的似曾相識的感覺,終於忍不住再度試探:「……陛下?」
當朝暴君再度不耐煩地扭頭過來:「還有什麼事?」
庾晚音夢遊般問:「Howareyou?」
夏侯澹沉默良久,眼眶一紅:「I』mfine,andyou?」
十分鐘後,原文里的兩大反派相對而坐,開始互通有無。
夏侯澹:「我兩個小時之前剛剛穿進來。那會兒我正躺在游輪上,曬著太陽喝著香檳玩手機,手機里跳出一個弱智彈窗,給我推了這篇文……我眼睛一閉一睜就成這樣了。」
庾晚音:「兩個小時之前?曬太陽?那會兒我正在下班路上,天都黑了,難道你在大洋彼岸嗎?」
夏侯澹點頭:「度假來著。」
庾晚音無語了:「你該不會是傳說中的霸道總裁吧。」
夏侯澹:「霸不霸道我不知道,但我確實是個總裁,日子過得挺滋潤的。」他說到此處又是一捶膝蓋,「可惡啊!怎麼就到了這麼個洗澡都沒浴霸的地方,還頂著顆腦瘤等死!」
他頂著那張蛇蠍美人臉,兩片殷紅的薄唇上下翻飛,場面異常迷幻。
庾晚音強迫自己接受這個設定:「……你先冷靜,你偏頭痛或許不是因為腦瘤,畢竟如果腫瘤壓迫神經的話,應該還有別的臨床癥狀。」
「真的嗎?你確定?」
「不確定啊,我瞎猜的。往好的方面想,萬一你是被人下了慢性毒藥呢。」
夏侯澹:「?」
夏侯澹:「所以你看過這篇文沒有?我現在到底是個什麼境況?」
庾晚音:「看是看了,但是看得一目十行,不是很仔細。簡單來說,你媽恨你,你哥端王也恨你。你的妃子恨你,你的臣子也恨你。按照原著安排,我也恨你。」
「我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?!」
庾晚音嘆了口氣:「你媽並不是你親媽,沒有好好教育你。你又患有偏頭痛,從小性格偏執,殘暴嗜殺。現在朝中的忠臣都已經被你殺的殺,流放的流放。你還出台了一堆垃圾政策,搞得民怨沸騰。按照原文發展,你將在接近結尾處被端王替天行道。」
夏侯澹:「……我怎麼死的?」
庾晚音仔細想了想:「忘了,那會兒我已經看得十分疲憊,連跳了好幾頁。好像是被刺殺的,但具體是哪年哪月、誰來刺殺,我就真說不出來了。」
庾晚音開始相信面前真是個見過風浪的總裁了。因為他沉思良久,居然心平氣和地問:「那你呢?你這個角色,看臉似乎也不是好人。」
庾晚音承認:「是反派。按理說這種言情文女主,身邊都有一堆極品家人和背後捅刀的閨蜜。但由於我是個反派,所以沒有這麼詳細的設定。我好像是被家族送進宮來當棋子的,但我卻愛上了端王,於是處處給炮灰女使絆子,最後自然是輸得很慘。你死之後,我也給你陪葬了。」
夏侯澹:「哦。」
他們對視一眼,在這一瞬間達成了共識:要想活下去,必須戰略合作,狼狽為奸了。
夏侯澹提出第一個方案:「我現在就把他們倆全殺了。」
他終於說了一句與自己的臉不違和的台詞。
庾晚音搖搖頭:「八成不可行。你的權力已經被架空得差不多了,想殺端王沒那麼容易。而且他們兩個才是原作里的天選之子,所有主線劇情都是為他們服務的。如果直接把他們殺了,等同於讓這本書腰斬。到時候我們還能不能活下去,就是未知數了。」
「所以你有什麼提案?」
「只能先控制變數,一點一點地改變劇情,看看會引發什麼後果,再做打算……」
夏侯澹豎起一根手指:「慢著。在原作里,我們這兩個角色並不是穿書的吧?既然我們來了,炮灰女還會被穿嗎?如果我們三個都是穿的,那端王呢,還是原主嗎?」
庾晚音:「我有個主意,可以確認他們的身份。」
第二天,炮灰女謝永兒正在鏡前梳妝,小丫鬟突然小跑進來,興奮道:「小姐,聽說陛下要舉辦一場宮宴,所有妃嬪都可參加呢。你可要好好打扮一番,我近日學了兩個時興的髮型……」
謝永兒笑道:「你的點子真多。」她看似柔順和善地任由丫鬟搗鼓自己的頭髮,眼中卻閃過一絲暗光。
誰也不知道,所謂的謝永兒已經被換了芯子,此時此刻,掌管她身體的是穿進書中的馬春春。
馬春春並不知道世界上存在一本名叫《穿書之惡魔寵妃》的穿書文,也不知道已經有人從更高處閱覽過自己的一生。
對於她來說,自己是在瀏覽一本名叫《東風夜放花千樹》的宮鬥文的時候穿進了這個世界,是全場唯一真人,全知全能,掌握著所有紙片人的命運。
比如,女主庾晚音已經對端王夏侯泊芳心暗許,在昨夜服侍皇帝不周而被打入冷宮。今天,端王會在冷宮門前與她再次邂逅,結下情緣。
而自己要做的,就是搶在她之前,在半路上堵住端王,將原屬於她的劇情線據為己有。
想到此處,謝永兒狀似無意地轉頭問丫鬟:「晚音姐姐昨夜去侍寢,也不知道現在如何了。可有消息傳出?」
丫鬟:「聽說陛下昨夜龍心大悅,今早下了旨,將庾嬪封為了庾妃。」
謝永兒手一抖,一枚釵子掉到了桌案上。
怎會如此?難道是自己的到來,讓原本的劇情線產生了偏差嗎?
但是沒關係,她可以穩住。只要牢牢抓住主線劇情,她的前路一片光明。
謝永兒換了身不顯身份的便服,化上了引以為傲的精緻妝容,憑著對《東風夜放花千樹》原文的記憶,在後宮兜兜轉轉,早早摸到了冷宮附近,在端王的必經之處守株待兔。
她知道再過不久,端王就會來此地,與宮中的線人暗通情報。
片刻之後,果然有腳步聲傳來。謝永兒回頭,只見年輕的王爺緩步而來,一身白色蟒袍,頭戴金冠,腰系玉帶,清貴無匹。
他驟然在這冷宮附近遇到人,也絲毫不顯慌亂,只是自稱迷路,帶著令人目眩的翩翩風度向她問路。
謝永兒含羞帶怯地回望過去,成功捕捉到了對方眼中的驚艷。
她沒有表明身份,只說:「我帶你去吧。」
他們並肩同行,相談甚歡。直到接近目的地時,她才退了一步:「再往前我就不方便去了,殿下慢行。」
端王一愣:「你是何人?」
她這才自陳身份:「臣妾乃是宮中嬪妾。」
端王眼中流露出一絲失望之色:「我還當你是女官……」
謝永兒看著他依依不捨的背影,嘴邊噙起了一絲笑意。
大局已定。
翌日,謝永兒還是不得不赴宮宴。
她隨著其餘嬪妃按照品級魚貫落座,悄悄抬頭,望見了傳說中的暴君。
夏侯澹一手撐在案上,懶洋洋地斜坐著,長發未挽流瀉而下,艷色近妖。如果不知道此人皮囊之下殘暴的本性,恐怕只看一眼便要被其蠱惑,摔得粉身碎骨。
令她驚訝的是,暴君身邊竟然有一道倩影緊緊挨著,斟酒添菜,小意服侍。
庾晚音封了妃,連裝備也升級了,石榴宮裙金步搖,春風得意的笑臉燦若煙霞。她本就生得嫵媚,再與夏侯澹湊到一處交頸貼耳,場面非常失控,就跟盤絲洞開張了似的。
謝永兒有些詫異。看來自己的到來確實更改了劇情,這庾晚音竟然沒有惹怒暴君進冷宮,而是得了他的歡心,還封了妃。
當然,自己並不稀罕那短命的妃位,誰能笑到最後還未可知。
想到這裡,她愈發低調,只管低頭混在人群里,並不想引起不必要的注意。
然而事與願違,酒過三巡之後,她聽到庾晚音千嬌百媚地進言:「陛下,現在氣氛正好,不如讓眾位姐妹獻上歌舞,一展才藝啊。」
謝永兒知道這女主肯定提前準備了歌舞,想藉機出風頭,心中不屑地冷笑。
偏偏那暴君不知被她灌了什麼迷魂湯,拍手稱讚道:「好主意,要是誰演得不好,便就地埋了吧。」
妃嬪們頓時篩糠似的抖成一片。
謝永兒冷眼看著堂上那對草菅人命的惡人。
殊不知那對惡人正在用眼神交流。
夏侯澹:我演過頭了?
庾晚音:沒有,挺還原的。
妃嬪們為了保命紛紛獻藝,一時絲竹聲聲。
謝永兒是穿書來的,並沒有學過什麼古代歌舞。但她也不憷,胸有成竹地搬出個東西,寂寞如雪地往堂上一坐:「陛下,這是臣妾閑來造出的一樣樂器,獻醜了。」
夏侯澹:「嗯,這東西……」
是吉他。
夏侯澹在桌子底下猛掐自己的大腿,以免笑場。
夏侯澹:「……看著挺新鮮。」
謝永兒寂寞如雪地彈出了第一句。
庾晚音把頭埋得很低,努力控制表情。
是卡農。
夏侯澹:「……好,好。」
庾晚音一低頭,恰好看見了他猛掐自己大腿的動作,頓時埋得更低了。
謝永兒彈著彈著,錯了一個音。但是仗著全場無人知曉原曲,面無愧色,一臉坦然。
庾晚音也開始掐自己大腿。
謝永兒一曲結束,見庾晚音氣得面容扭曲,不由得生出一絲快意。你是女主又如何?我照樣可憑著才學絕地翻盤。
夏侯澹:「好,好。」
一曲彈罷,謝永兒回席了。
夏侯澹舉杯喝酒,借著酒杯掩飾低聲說:「是穿的。」
庾晚音點點頭:「顯然。」
夏侯澹:「而且看起來好像不太聰明的樣子。」
庾晚音:「不不不,勸你不要小瞧她。」
恰有內侍稟報道:「端王來了。」
夏侯澹放下酒杯,陰惻惻地笑了一聲,笑得身周眾人又抖了抖:「可算來了。」
端王夏侯泊上前行禮。夏侯澹懶洋洋地賜了座,問道:「皇兄此去戍邊,可還順利?傷勢已大好了?」
端王之前自請隨軍去戍邊,打了幾場漂亮的勝仗,還與幾個武將打成一片。他智勇雙全,早已聲名在外,邊境的百姓只知有端王,竟不知朝中皇帝姓甚名誰。
但他面對皇帝卻一派溫良和善,笑道:「臣無能,騎馬時滾了一跤,已無大礙。」
庾晚音雞皮疙瘩都起來了。
她剛才還頻頻笑場,此刻對著這麼只笑面虎,終於切實感受到了鍘刀懸在頭頂的涼意。
這位大兄弟如果也是穿來的,那奧斯卡欠他一座小金人。
夏侯泊陪著皇帝聊了幾句,目光不經意地掃過席間,與謝永兒對上了。
謝永兒心頭狂跳了一下,忽然聽見皇帝指著自己說:「這位謝嬪,剛剛還在拿自創的樂器彈小曲兒,挺有趣的。」
夏侯泊的目光落在了她的吉他上,眉頭微微一挑,並未露出其他表情:「哦?」
夏侯澹便吩咐她:「再彈一首給皇兄聽聽。」
謝永兒這回彈的是愛的羅曼史。
這首她應該很久沒練了,又沒個譜子,索性放飛自我,彈得相當天馬行空,時不時自創節拍。
夏侯泊垂眸聆聽,舉杯淺啜,似乎樂在其中。他既沒露出新奇的神色,也沒有任何笑場的跡象。
謝永兒纖纖玉指撥著弦,悄然抬眼朝他望去,眸中似是春水脈脈,近看才會發現閃爍的全是求生欲。她要牢牢抓住天選之子的心。
夏侯泊沒在看她。
他不著痕迹地瞥了一眼皇帝身旁的庾晚音,神情若有所思。
謝永兒心裡咯噔一聲,又彈錯了一個音。
她這一彈錯,庾晚音的視線「唰」地射向了端王,目光炯炯,被夏侯澹拿手肘一推,才眨眨眼收斂了一下銳光。
夏侯泊驟然與這雙眼睛相對,還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,溫文爾雅地一笑。
一曲聽罷,他撫掌笑道:「果然仙音悅耳。」
庾晚音失望地收回視線。身旁的夏侯澹動了動嘴角,低聲問:「再來一首?」
庾晚音:「估計沒用,他要麼是沒穿,要麼就是不聽音樂。」
夏侯澹:「你去做套廣播體操?」
庾晚音難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。敵友未明,怎麼能一上來就暴露身份?
夏侯澹也反應過來,不說話了。
夏侯泊將皇帝與這新晉寵妃的親密互動盡收眼底,小坐片刻後便溫聲請辭了。
宮宴結束,夏侯澹長嘆一聲:「沒法判斷他穿沒穿啊。」
「我本來真心希望他已經被穿了。」庾晚音道,「因為原主跟你之間,可謂仇深似海。」
夏侯泊作為原文男主,走的是復仇路線。
他雖然先於夏侯澹出生,卻是身份低賤的宮女所出。那宮女只是皇后侍女,被先帝看上承了雨露,母憑子貴封了個嬪。皇后表面上與她姐妹相稱,卻在某次宮斗被人抓住把柄後,毫不猶豫地將她推出去背了鍋。
宮女被杖斃時,夏侯泊已經記事,親眼望著母親慘死於面前。
兩年後,皇后誕下太子夏侯澹。又過兩年,皇后病逝。
後來,皇帝冊封了新的皇后。那位年輕的繼後,也就是如今的太后,膝下無子,成了太子名義上的母親。她樂於在人前彰顯對太子的溺愛,方式通常是欺凌其他皇子。宮人看她臉色行事,更是變著法子折辱那些沒有靠山的小崽子。
夏侯澹開始念書時說了句「無聊」,夏侯泊便被叫去當了陪讀,那之後的每一天都在地獄裡苦苦掙扎——小太子總是在頭痛,而他頭痛的時候,身邊必須有人比自己更痛。
夏侯泊成年後出宮分府的那一日,心中只剩四個字:血債血償。
如果這位端王還是原主的話,他跟夏侯澹之間絕無講和的餘地,不是你死就是我亡。他會一步步地蠶食皇帝的勢力,直到將之踩在腳底,永世不能翻身。
庾晚音原本希望他被穿,但今日一見,這傢伙如果是穿來的,那就更可怕了。
畢竟,愛的羅曼史奏於耳邊而不動聲色,那絕佳的演技、那從容的氣度,尤其是那雙深沉的眸子,非野心之輩不能擁有。看來是打算來此一展身手,將成王之路進行到底了。
無論是哪種情況,情勢都相當危急。
不過,或許是錯覺,她總覺得這位天選之子今天多看了自己幾眼。
難不成自己已經露出馬腳了?
入夜後,安賢伺候著夏侯澹更衣,照例問了一聲:「陛下今日可要召人侍寢?」
便聽皇帝隨口說道:「庾妃。」
安賢心下頗為震驚。
連續三晚了。
他作為服侍帝王多年的老太監,太清楚夏侯澹的心性了。這些年來,從這座宮裡拖出去的死屍都能堆成一座小山。安賢能在此安然無恙地活到今日,已是燒了高香。
皇帝性情暴戾無常,又患有頭痛之疾,枕畔根本容不下旁人。偶有不幸被翻牌的嬪妃,通常都沒什麼好下場,一個伺候不周就要受罰,至於受罰的內容,那得看他當時的心情。
萬萬沒想到,突然有個庾晚音橫空出世,莫名其妙就得了聖寵。
這庾妃究竟有何過人之處?
安賢腦中千頭萬緒,一時沉默,陡然間感到冰涼的手指捏住了他的下巴,迫使他抬起頭。
夏侯澹望向他的目光就像在打量牲口,語氣卻低柔到令人汗毛倒豎:「有問題么?」
安賢打了個寒戰:「奴婢這就去請。」
安賢沒有派人通傳,而是紆尊降貴親自前去接人,甚至笑吟吟地奉上了一盒雕工極精的首飾:「庾妃娘娘如此容貌,戴上這些,陛下肯定喜歡。」
庾晚音依稀記得原作里的這個老太監,人設就是個牆頭草,曲意逢迎,欺軟怕硬。文中謝永兒上位之後,這傢伙也搞了這麼一出示好。但謝永兒還記著他當初羞辱自己的仇,反手就摔碎了首飾,找個由頭將他送進了大牢。
庾晚音接過那盒首飾,商業假笑道:「多謝公公。」
安賢笑眯眯地搓了搓手:「娘娘若還缺點什麼,儘管吩咐。」
庾晚音想了想:「有火鍋嗎?」
安賢:「?」
寢宮裡架起了小火鍋。
宮人退下後,暴君搬了把小板凳,與新晉寵妃圍著火鍋相對而坐。
庾晚音涮了塊毛肚送入口中:「我總覺得少了幾種佐料。」
「有就不錯了,吃吧。」夏侯澹沒精打采地戳著盤中羊肉,「也不知道還能吃幾頓。」
庾晚音嗆了一下:「別說這種喪氣話。」
「你是不知道我上朝的時候,那氣氛有多恐怖。滿堂大臣沒有一個說正事,這個勸我去哪裡玩,那個勸我吃點什麼,怎麼講呢,就像大型臨終關懷現場。」
庾晚音:「沒辦法,你這身體的原主把良臣全趕跑了,只剩哄你玩的。尤其是武將,現在全歸了端王陣營。其實吧,你穿來的時機有點晚了,該作的大死都作完了,現在想釜底抽薪,都沒個人手替你去抽……」
庾晚音置身事外般評價了幾句,一抬頭,見夏侯澹以手扶額閉著眼睛,面色慘白。
她頓了頓:「真有那麼痛?」
夏侯澹睜開眼睛,笑道:「原主腦子不好使,怕不是被疼傻的。」
庾晚音低頭又下了塊毛肚,沒讓他看清自己的表情。
她穿來已經三天了,受求生本能驅使,腦子一刻沒停轉,一直在思量最佳生存路線。為此,她也評估過身邊這幾個角色。
天選之女謝永兒,暫時沒看出水平。
天選之子夏侯泊,無論穿或沒穿,都不是易與之輩。
而這個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夏侯澹——說實話,除了適應能力還可以,暫時沒看出什麼過人之處,甚至還有點不靠譜。
更何況,原主被那偏頭痛活活逼成了神經病,換成他又能抵抗到幾時?
身在死局,自己與這人聯手,真能幹掉端王嗎?
想到這裡,她故作輕鬆地開口:「我想試試拉攏謝永兒。畢竟她是天選之女,又是端王的重要助力,能跟我們站到一邊的話,勝算就大得多。而且仔細一想,大家都是穿來的,無非都想活命罷了,把話說開了還斗什麼呢?」
其實她考慮的並不止這些。
她不知道夏侯澹看出了多少,但他沒有提異議:「行,明天你去與她接觸。那我呢?」
「你……」庾晚音緩緩回憶著原文劇情,「你去接觸一個叫胥堯的人吧。他是端王的謀士,智商很高,端王有很多行動都是他在背後出謀劃策……我擦,鍋燒乾了!」
兩人忙著開動腦筋,不知不覺竟忽略了沸煮的火鍋。庾晚音聽著聲響不對,才驚跳起來:「水,水!」
「慌什麼,這兒呢。」夏侯澹走去提起一邊備好的湯壺,將高湯倒了進去。
腳步聲。
庾晚音緩緩回頭,看見了門邊滿臉震悚的小宮女。
小宮女適才雖然被屏退,但還是守在門口隨時待命。她聽見裡面傳出呼喊聲,慌忙推門進來,正看見那位酷愛埋人的暴君手提湯壺,在往火鍋里加水。
庾晚音僵硬地扭頭看著夏侯澹。
夏侯澹輕輕放下湯壺,背過手去,朝那宮女瞥了一眼。
他身上明明還沾著一股火鍋味兒,這一眼卻瞥得目下無塵,薄唇一勾,勾出一絲冷笑。彷彿他加湯加得天經地義,只是對方該把眼睛摳出來。
小宮女雙腿一軟就跪了下去,恨不得將臉埋進地里:「奴婢該死。」
夏侯澹又盯著她的頭頂望了三秒,才輕飄飄地開口:「滾。」語氣輕柔,帶出三分瘋勁兒。
小宮女滾了。
庾晚音福至心靈,回憶起初見時夏侯澹的表現,忽然用陌生的目光打量他:「你是不是演技很好?」
夏侯澹扶正了小板凳重新坐下:「還可以,談生意免不了虛虛實實,練出來的。」
「……倒也不必練到這種程度吧!」
「剛說到哪兒?那謀士叫什麼?」
「胥堯……」庾晚音心念飛轉,一陣振奮,「我突然很看好你。說不定你還真能把他策反了。」
夏侯澹:「?」
庾晚音:「這個胥堯之所以會站端王的隊,是因為你把他爹流放了。他爹一代忠良,被你聽信讒言扣了個罪名,隨手發配到不毛之地。本來胥堯也得一起去,但端王暗中救下了他,從此讓他改名換姓藏身於王府,成了謀士。據說此人一直沒有放棄,還在暗中四處奔走,想接回老父。」
夏侯澹:「那我去找他,就說能把他爹弄回來,條件是讓他歸順於我?」
庾晚音:「沒有那麼簡單。他依舊會懷恨在心,質問你:當初為何要錯勘賢愚,使家父蒙受不白之冤?」
夏侯澹陰惻惻地冷笑一聲:「我不過是個被蒙住雙眼、捂住雙耳的瘋王罷了,是忠是奸,還不是一本奏摺說了算?」
庾晚音被他帶著入戲,擺出一臉不忿:「陛下既然已知那魏太傅信口雌黃,為何仍舊重用他?」
夏侯澹愣了一下,隨即放聲大笑:「魏太傅?胥堯啊胥堯,可憐你到今天還以為是那糟老頭子害了你爹?」
庾晚音提醒道:「不是很老。」
夏侯澹:「胥堯啊胥堯,可憐你到今天還以為是那孫子害了你爹?」
庾晚音:「……」
庾晚音:「那是誰?」
夏侯澹湊近她,惡聲惡氣地低語:「是誰未卜先知,保下你一條小命?是誰滿臉悲憫,將你收作了看門狗?」
庾晚音倒退一步:「你、你胡說!」
夏侯澹笑了笑,大袖一甩,轉身就走:「你大可自己去查。」
他走出兩步,又停下來,回頭問:「怎麼樣?」
庾晚音:「牛逼。」
因為無法確知寢宮內外有誰的眼線,為免引起猜疑,庾晚音這幾晚並沒有另找床睡,還是宿在龍床上。
枕頭硬,被窩涼,空蕩蕩的宮殿里陰風陣陣。龍床中央拿衣服划了條三八線,兩邊各躺各的,偶爾出聲,聊的也是:「文里寫過哪個宮人摸進來下毒么?」「好像沒有,但我不敢打包票。」
庾晚音以前看文的時候,還會時不時隨著感情線發出姨母笑。可如今自己穿了進來,才覺得那些穿越文太不寫實,主角跟傻子似的,都不清楚還能活幾頁,居然有心談戀愛。設身處地,她要是夏侯澹,她絕對硬不起來。
翌日清晨她頂著黑眼圈爬起來,對鏡一看,直呼不好,當即摸出妝奩——這妝奩也是安賢賠著笑臉塞來的。
等到夏侯澹更了衣,庾晚音已經化上了全妝。
夏侯澹經過她身旁時不經意地瞥了一眼,頓了一下,又回頭仔細看了一眼:「你好像有哪兒不太一樣。」
庾晚音:「今天這個叫社畜妝。溫柔和善,任勞任怨。」
夏侯澹:「?」
庾晚音:「等下要去找謝永兒拋橄欖枝,看著慈祥點總沒錯。」她也看了看夏侯澹,皺起眉頭,「你不是要去勾搭胥堯么?你這臉也不行的,過來。」
夏侯澹:「?」
暴君和妖妃慈眉善目地出了盤絲洞,兵分兩路去做任務。
夏侯澹上朝去了,庾晚音便回了自己的偏殿。
她還在打聽謝永兒住在哪裡,謝永兒卻先送上了門。
謝永兒感受到了危機。
昨日她明明在冷宮門口截胡了夏侯泊,抹殺了他和庾晚音情竇初開的戲碼,轉頭卻又在宮宴上看見那倆人你來我往的眉眼官司。
那寵妃一邊柔若無骨地依偎在暴君身側,一邊卻又拿眼神吊著端王。偏偏她艷若桃李,顧盼生輝,生動地詮釋了何謂天生的女主。
難道說,夏侯泊命中注定要被庾晚音吸引,而自己無論如何都改變不了炮灰的宿命,必須像螻蟻一樣死去?
謝永兒不信命。
她總有種感覺,自己上下班路上,不會白白看了那麼多權謀文和宮鬥文,天生我材必有用。
謝永兒回去之後,與信得過的姐妹團合計了一番,針對庾妃的崛起,商量出了一個簡單卻高效的對策。
這天她與幾個小姐妹相約,提著精緻點心,笑眯眯地來串門了。
謝永兒:「姐姐如今聖恩隆眷,還請別忘了宮裡親厚的妹妹呀。」
庾晚音:「……」都是穿來的,為什麼你說話就有內味兒?
謝永兒又打開食盒,稱是親手做了點心,勸她品嘗。
庾晚音:「…………」
她拈了一隻甜酥,又怕有毒,又覺得天選之女出招不至於如此低級,一時舉棋不定。要真是這個智商,大概也沒有策反的價值了。
謝永兒看著她將一口未動的甜酥放到一邊,面上毫無反應,仍舊與她親親熱熱地聊著天。
在她們身後,謝永兒帶來的小丫鬟悄無聲息地挪動步子,靠近了牆角。
庾晚音鬆了口氣。還好還好,看來還是有高級招數的。
她沒去管小丫鬟的小動作,趁機趕緊刷好感度:「可別提了,什麼妃啊嬪的,到頭來都一樣。永兒妹妹,我與你說句體己話,那聖人今天能將你捧上天,明天就能讓你下地獄。」
謝永兒愣了愣。
原文女主是這個人設嗎?
她身後的小姐妹都倒吸一口涼氣,紛紛勸庾晚音謹言慎行。
庾晚音:「我信你們不會說出去。我們女人在這種地方,原就是任人擺布的棋子罷了,若是還不互相照應,豈不是遂了臭男人的願?」
謝永兒:「???」
庾晚音說的很大程度上是真心話。
她拉攏謝永兒不是為了夏侯澹,而是為了她自己。
如果謝永兒能放下弄死她的心,她一點也不想宮斗。兩個社畜斗什麼斗啊,坐下吃火鍋不好嗎?
她現在與夏侯澹戰略合作是不得已而為之,內心深處並不完全信任他。就算在最好的情況下,他倆贏了,夏侯澹坐穩了龍椅,反手將她卸磨殺驢,也只需說一句「你知道得太多了」。體制註定了她處於劣勢。
要在這個生存遊戲里苟到最後,談何容易?多一個朋友就是少一個敵人,天選之女的大腿不抱白不抱啊。
然而,她又不能直接攤牌:其實我也是穿的。
因為根據原文,謝永兒跟夏侯泊是一對兒,此時已經開始談戀愛了。她告訴謝永兒,等於告訴了夏侯泊,而那位端王會如何利用這個情報,她心裡沒底。
庾晚音只能用這種方式暗戳戳地相勸:姐妹,別戀愛腦了,忘了男人吧,我偷電瓶車養你。
庾晚音的努力完全白費了。
謝永兒望向她暗含急切的眸子,心中反而漸漸冷靜。眼前只是個紙片人,她是不會跳出原文設定的,此時莫名其妙向自己示好,無非是為了麻痹潛在敵人罷了。
幸好自己讀過劇本。
想到端王昨夜託人送進來的香囊,謝永兒又覺得一切都在駛入正軌,形勢大好。自己只需更果決些,早早將這短命女主扼殺在搖籃就行了。
謝永兒面上還在笑著,眼中卻難免流露出一絲不耐煩。
她看著還在組織台詞的庾晚音,就像在看跳樑小丑。沒必要跟一個死人浪費時間。
小丫鬟對她悄悄打手勢後,她又坐了片刻,便起身告辭了。
走出偏殿,幾個小姐妹頓時圍住了她:「怎麼樣?」
謝永兒:「成功了,庾晚音掛在牆角的那件衣裙,裙擺處已被染上了魏紫花汁。染得很隱蔽,她自己絕對發現不了。接下來只需等她穿上那衣裙,我們便可行動。」
那魏紫是花名,只在牡丹園的一角種了幾株。
小姐妹中猶有人擔心:「只憑几滴花汁,能成么?」
謝永兒笑道:「陛下多疑。」
「……」
跟在她身後的楚嬪遲疑片刻,小聲開口:「那庾妃生得妖艷,說起話來,倒像是性情中人。」
謝永兒沒有接茬。
胥堯走出御書房,胸膛里一顆心臟還在狂跳。
他是被秘密請進宮來的。
來的時候,他已經做好了九死一生的準備——那暴君會找他,就說明已經發現了他隱藏的身世,說不定還知曉了他仍在暗中奔走,試圖從流放地接回老父。
但他萬萬沒想到,御書房裡等待自己的會是這樣一席談話。
夏侯澹不僅沒有殺他,還說可以饒恕他父親。
想到夏侯澹字裡行間暗示的意思,胥堯仍覺得不可置信。
當初魏太傅進言嫁禍於他父親,背後授意的,竟是端王?
而端王轉頭又救下自己,兜兜轉轉一大圈,僅僅是為了將自己收作謀士?
胥堯不相信。
誰不知道那皇帝昏聵暴戾,就是個瘋子?
瘋子……會說實話嗎?
胥堯滿腹心事地出了宮,片刻之後,夏侯澹也從御書房走了出來,隨手抹了抹泛紅的眼角。
他剛才演得太投入了,說到自己被人蒙在鼓裡難辯忠奸那一段,甚至還掉了兩滴淚。
胥堯當時的表情就像見了鬼。
天氣晴好,夏侯澹揮手遣退了龍輦,信步朝御花園走去。
庾晚音午睡過後換了身涼快點的衣裙,跑出偏殿曬太陽,不覺走到了御花園。
她正觀察著池塘里的游魚,就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。一個小太監朝她快步跑來,尖聲道:「娘娘,大事不好!」
庾晚音:「怎麼了?」
小太監驚慌失措,口中含含混混說不出所以然來。庾晚音依稀聽見「陛下」二字,朝他湊近了些:「什麼?」
她剛一湊近,小太監驚呼一聲,順勢朝後倒去,一頭栽進了池塘。他慌亂地撲騰幾下,口中喊道:「庾妃娘娘饒命啊,奴婢知錯了!」
庾晚音:「……」
她有所預感,緩緩回頭。
夏侯澹就站在十步開外。
夏侯澹:「……」
庾晚音:「……」
夏侯澹看了一眼這宮鬥文經典碰瓷現場,轉身就走。
還在池塘里撲騰的小太監:「?」
夏侯澹沒走幾步,小太監又自己爬了上來,嘶聲道:「陛下,奴婢有事要奏。」
跟在旁邊的安賢:「放肆!」
小太監不管不顧,口條突然變得驚人地利索:「奴婢只是偶然間看見庾妃娘娘與一個男人同行,瞧背影似乎是個侍衛,被奴婢撞破就逃走了。奴婢多嘴問了娘娘一句,她竟將奴婢推入水中……」
夏侯澹:「拖下去。」
侍衛懵了:「……陛下,拖誰?」
夏侯澹一指小太監。
小太監:「?」
小太監垂死掙扎:「敢問娘娘今日有沒有到過牡丹園!」
庾晚音看他演得實在辛苦,捧場道:「沒有。」
小太監:「那你的裙角怎會有魏紫花汁?」
夏侯澹:「拖下去。」
小太監:「???」
小太監被拖出三十米遠,仍舊不敢相信,用盡全力叫道:「陛下,奴婢還有證人!」
夏侯澹:「在哪兒?」
侍衛停了手。
一個老宮人顫顫巍巍上前,跪地道:「啟稟陛下,老奴一直在牡丹園打掃……」
夏侯澹打斷道:「一起拖下去。」
老宮人:「?」
一旁看戲的庾晚音眼睛都直了。
不是,看戲就看戲,您怎麼還帶狂按快進的?
眼見著兩個告狀的都被拖遠了,夏侯澹又跟沒事人似的準備甩袖走人。
庾晚音不得不咳嗽了一聲。
夏侯澹停下腳步望著她:「?」
周圍全是宮人,庾晚音努力用眼神傳遞信息:大哥你OOC了,雖然我不知道瘋逼應該是什麼樣,但肯定不是你這樣。
夏侯澹頓了頓,好像還真的領悟了什麼,緩步走到她面前,冰涼的手指猶如毒蛇般纏繞而上,撫上了她的側頸。
他的語氣堪稱含情脈脈:「愛妃,你不會背叛朕的吧?」
庾晚音怯生生道:「臣妾對陛下的心意天地可鑒,陛下若是信不過臣妾……」
「怎麼會信不過呢。」夏侯澹摸了摸她的臉,「朕信不過的人,都已經死了。」
周圍的宮人紛紛低下頭,儘力降低存在感。
夏侯澹又笑道:「是誰嫁禍於你,愛妃心中可有猜測?」
還能是誰,謝永兒唄。
這可是拉攏天選之女的好時機,庾晚音果斷挑好了台詞:「臣妾不知。」
「真的不知?」夏侯澹陰森森地問。
庾晚音露出隱忍大度的苦笑:「陛下日理萬機,無需為這等瑣事煩心,況且臣妾也不願傷了後宮姐妹們的和氣。無論是誰,相信事情敗露,她心中也已悔過,陛下就給她一次機會吧。」
四周宮人聽得眼皮直跳。